自那一天之後，飯點到時餐桌上的菜品越來越少，電飯煲裏蒸的飯也越來越少。好在顏初本來就吃得少，所以覺得不礙事問題不大。反倒是李叔和張媽兩人，平日裏因幹活工作胃口挺大，現在飯量被迫縮減，三兩天下來就瘦了一圈。

第四天的時候，桌上已經沒有什麽菜了。張媽去菜園子找了點野菜燒了點湯，也不知道大小姐會不會吃，就對顏初說：“這個菜我以前很喜歡吃，太太可以嘗嘗。”

顏初輕咬著筷子皺了皺眉，最終沒說什麽，夾了一小戳青菜試吃了一下，眼神一亮，誇讚道：“味道不錯。”

張媽懸著的一顆心放下來，接著將目光看向李叔。李叔提著筷子輕皺眉頭憂心忡忡，張媽又緊張起來，怕他不喜歡。

顏初見李叔不動筷子，狀似無意地說：“李叔，這菜味道不錯，你怎麽不吃？”

李叔擡起右手，做了個想去夾菜的動作，舉到一半，跟洩氣似的將筷子重重放回碗裏，說：“太太，這樣下去不行啊。你放我和老張出去找點吃的也好啊。”

顏初一楞，張媽恍然大悟似的，連連讚同：“對啊，太太，我怎麽就忘了。我和老李出去，我找點野菜，他去抓點鳥啊魚啊什麽的。這樣我們的日子也不會太難過，至少撐到橋修好是沒問題的。”

這兩天張媽每每問起她木依橋的事，她都是回答說：“在修呢。”所以張媽到現在都以為大橋正在修，她們過不了幾天就能回去。

顏初不做聲，李叔見此，又說：“太太，我和張媽都是粗糙人，這粗茶淡飯吃習慣了也沒什麽？但你不一樣，要是讓先生知道我們都是讓你吃這些東西，”他指了指實木餐桌上的野菜湯，“他不會讓我們好過的。”

顏初乖巧一笑：“我覺得這菜挺好的。綠色生態環保。”

“哎喲，我的太太。”張媽急得幾乎快哭出來了，“你這是撿著幾十年前窮人吃的東西當寶呢。這麽說吧太太，我在這屋裏呆了快十天了，早就悶得慌了。你就放我出去吧。這山上有農家，我們還能給你買點雞啊鴨啊來嘗嘗。”

顏初不自覺咬著筷子，說她不動心是騙人的，那野菜的味道明明叫她難以下咽，為了安撫張媽的情緒她要做出在吃山珍海味的樣子。而這頓飯吃不下東西的明明是李叔，他卻打著她的旗號想出這大門開小竈。偏偏他的理由又如此合理，似乎她不合他的意就是她不知好歹不講理。

她擡起眼眸，李叔和張媽都一臉期待地看著她，她眨眨眼，暗想如今已是第四天了，她的日子還算平安。她每天都會在陽臺上看別墅周邊有什麽異樣，所幸都如常。記得木依橋剛斷的那晚，她第一反應是現在他們與世隔絕，那是不是這山上真是絕對安全的，如果真是安全的，那放他們出去應該也沒什麽問題……吧……

她依舊不能做決定，此時倒羨慕起賀秉榮遇事的果斷來。

李叔將她的猶豫看在眼裏，心裏一急決定再說兩句狠話刺激刺激她。他說：“太太，難不成外面有什麽狼蟲虎豹，你還怕我們被吃了不成？”

顏初再次一楞，不可控制地“噗嗤”一聲笑出來。李叔沒料到她會是這個反應，覺得她在裝瘋賣傻，可看她笑得花枝亂顫，似乎他真講了什麽天大的笑話。他只叫了聲：“太太。”

顏初止住笑容說：“接著吃飯。這菜的味道真不錯。李叔你不是從窮苦人家出來的嗎，現在好日子過習慣了，連養活自己的食物都要嫌棄了嗎？”

張媽的臉僵住，李叔臉色一變，憤憤然夾了一大口菜，賭氣似的嘩啦啦泡了口飯一口吃盡，張媽面色才緩過來。

晚上顏初檢查好大門的門鎖，別墅的門窗後才進屋，躺在床上，思忖今天餐桌上發生的事。這事發生過第一次也就會有第二第三次，她擋得了第一第二次卻難防第三第四次。她覺得差不多要到跟張媽李叔攤牌的時候了。她瞞著他們的原因就是怕他們難以承受，但她一人承受著又太累了。

看了看時間，快十一點了，顏初覺得是時候睡覺了，她給自己倒了杯水，打算吃半顆安眠藥，現在她只能依靠這個東西入睡。結果扭開瓶蓋，卻發現藥沒了。將藥瓶放回床頭櫃，坐在床上，屋裏只開了一盞臺燈，她將臺燈燈光調到最暗，縮進被子裏閉眼睡覺。

可惜她一直睡不著，索性就睜著眼，夜裏安靜極了。她夏天住在這裏的時候，夜裏從沒安靜過，因為外面有蛐蛐叫，她並不討厭那些聲音，因為那些蟲鳴裏有小時候的回憶。小時候她喜歡坐在家裏青石板上，和周奕一起鬥蛐蛐，學著電視劇裏的帥哥俠客鬥蛐蛐的樣子，玩死了不少蟲子，那時候她就像個野小子，父親曾抱怨過：“給你取了個詩意的名字，你卻不隨我意。”不知道什麽時候起才有點女孩子的樣子，但那是後話了。

這樣靜的夜晚她無法睡著，安靜的環境裏一切聲音都會放大，包括她每一次翻身，包括她的心跳，包括若有若無的砸門聲。

“咚！”

“咚咚！”

她驚坐起來，仔細認別一番，確定是真的有人在敲別墅圍墻的大門。她翻身下床跑去窗邊，今晚月色暗淡，天上有大片大片的星子，外面太黑什麽都看不到。現在能找上門來的，會是誰？是人還是喪屍？她該怎麽辦？

“咚咚！咚咚！”

敲門聲仍在持續，她不知哪來的勇氣穿上一件大衣，套上拖鞋，從抽屜裏找出一個小巧的橙色電筒，這只電筒挺古老的，還是需要裝電池的那款，很久沒有用過，她試著開了開，燈不亮。她學著父親的樣子使勁拍了拍，再按開關，電筒成功亮了。

她輕輕開了臥室門，外面黑洞洞的，想來李叔張媽已經睡熟了。她開著電筒，小心翼翼下了樓，輕輕開門，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。她把門從裏面反鎖，留了個縫。這才借著手電的光向鐵門跑去。外面冷風陣陣，從她大衣領子裏刮進去，冷得打哆嗦。她拿著電筒的右手冰冷，她時不時地向它哈熱氣，左手裝在大衣口袋裏，緊緊握住那把銹跡斑斑的銅鑰匙。

她想，若那是個喪屍，隔著這樣嚴實的鐵門，那畜生也做不了什麽；若是他，他就讓他進來。

也許是電筒電池能量不夠，手電燈光微弱，一路上磕磕絆絆，好容易才來到大門前。此時敲門聲已經有一會兒沒有響了，她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已經離開了。在門口站了許久，她關了手電，死死盯著那門，盡量控制住自己的喘息，仿佛怕讓對面的人發現，可控制住了自己的喘息還是沒有控制住自己的關節，她冷得牙齒打顫，就算將大衣把自己裹了又裹，牙齒依舊不受控制發出撞擊的聲音。

“噗嗤……”一聲低不可聞的輕笑從門那邊傳來。顏初心跳漏了一拍，腦子還未來得及思考就說了一句：“是誰？”

“我說誰在打顫，原來是個女人。”

那是個聲音低沈的男聲，卻如此陌生，她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勇氣就那樣消失殆盡。她一刻都不想在多呆，轉身就想回去。

那邊的人似乎知道她想逃似的，出聲及時制止了她：“小姐你收留我吧。你住這麽大的一個別墅，以後一定用得到我。”

這話帶著三分認真七分調侃。她搖了搖頭，忘了對方看不見，於是冷冷說道：“你走吧，我不需要。”

“別啊，你就當收個保鏢。”那人這樣說。

她說：“先生你應該也是明白人，如今這世道，人心才是最可怕的東西。我怎麽可能放莫名其妙的人進來。你快離開吧，走好不送。”

她沒再管他，因為心中的疑問已解開，結果不是她想的那個樣子，回去的路上心如止水，倒不像出來時那麽慌張了。等回到別墅裏，人剛進去，大廳的燈驟然自己開了，屋子裏亮如白晝，讓她下意識瞇了下眼，還沒適應過來，就聽見張媽驚訝地低呼：“太太！”

她聞聲望去，只見李叔和張媽都穿著睡衣，站在一樓的走廊上，並肩立著，其中李叔的手還停在開關上。

顏初一楞：“你們怎麽還沒睡？”

張媽說：“我剛剛好像聽到了敲門聲，就和老李出來看看。”

李叔低低咳嗽了一聲，張媽看了他一眼，忙說：“我的意思是，我們剛好在走廊上碰到了。”

顏初“哦”了一聲，反手關上門，徑自上了樓，說：“我已經出去看過了，沒什麽事，就是一只野貓。時間也不早了，你們兩也早點休息吧。”

屋子又恢覆安靜。顏初去主臥裏洗了個澡，暖和了身子才重新回去睡覺。想到方才的李叔和張媽，她結過婚的，可不是傻子。再加上進來那兩人頻頻怪異的舉動，張媽總是想為李叔開脫，她若有若無對李叔的誇獎和崇敬，兩人沒有貓膩才怪。

顏初知道張媽是個寡婦，從小被家人賣去當了童養媳，生了個兒子後，丈夫就去世了。她獨自一人含辛茹苦將兒子撫養長大，現在43歲，因為生兒子時年紀小，現在已經是當奶奶的人了。張媽廚藝極好，做事細心考慮周到，雖然具有第二點品質的人有時候也會顯得婆婆媽媽，可更多時候也讓顏初感覺親切溫馨。張媽來賀家之前吃了太多苦，若能在中年找到自己幸福，那是最好不過的事。

李叔的家境她就不太了解了，只知道似乎是本市人，單身，小時候家裏也挺清苦。對於這個人，以前只知道他還算老實，工作勤懇，忠於本分。可是最近發生的三兩見事，似乎打翻了她對他的看法。

當然，若是那兩人真的兩情相悅，男未婚女未嫁，她作為外人肯定不會多加幹涉。另一方面說，她是他們的東家，若真能成，她還得包個紅包送過去。

等等……她好像想遠了。

顏初被自己的八卦心逗樂了，她竟然也學會了苦中作樂。

不管了。她裹著被子，打算不管結果如何，明天就去向李叔和張媽說明一切。她已經打算把他們當家人對待了。

以後的困難，就一起面對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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